同路舍系列之六

文:譚煜健(註冊社工,同路舍個案工作員)

編:吳兆康(註冊社工,同路舍高級項目經理(復康及全人發展服務))

「我乜都識,就係唔識字。」現年56歲的輝哥(化名)深深嘆了一口氣,對我們這樣説道。他的簡單幾個字就道出了整個人生的無奈。

  輝哥的人生起初像大家耳熟能詳的獅子山下故事一樣勵志。雖然他年幼家境清貧,但憑著自己雙手還是打出一片天,但原來現實生活未有像故事般完美。因香港經濟轉型,他本來的行業職位需求急速下降,突然遭到解僱,後來更因學歷低,求職處處受挫,家庭關係出現裂痕,輾轉流落街頭。

原本有一份穩定工作有家室的輝哥,想不到終有一日要露宿街頭的淪落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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低技術裝修工成經濟低迷首要開刀對象

全港無家者人口統計調查2021指出,近65%的受訪無家者只有初中或以下的學歷,而其中近5%的受訪者更是從未接受教育。教育、求職困難、租金高昂和無家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。港英政府於在70年代才開始推行免費教育,相關安排更非強制。加上當時普遍市民對教育的重視程度不及今天,不少在草根階層成長的小朋友都會被迫放棄學業,幫補家計,但他們並未料想到少讀幾年書,會為往後的生活帶來這麼多困難。

輝哥小三輟學,為了有一技之長,他年紀小小便隨父親開始營營役役的裝修學徒生涯,並在閒時做些散工幫補家計。後來長大成人,工作穩定下來後,輝哥遇到了太太,相愛的兩人結婚並產下兩女。

可惜好景不常,幸福的日子沒過上多久。他的困難要從97年開始說起。當時建造業行情開始轉淡,根據統計處的數字,97至07年間承建商完成的公營地盤工程總值,由400多億元一直跌至100多億元。受沙士疫情影響,建造業首當其衝。唇寒齒亡,輝哥作為低學歷工友的一員最後亦難逃被犧牲的慘運。

他回想當時經濟最差的環境,出外面試時秘書劈頭便問:「你地有冇牌(工藝測試,大工、中工牌)?有就留低,沒有就過主。」既然別無他法,學歷低下同時沒有相應資歷的輝哥亦只好作罷。固然有時會有散工找上門,但微薄的收入並不足以支撐整個家庭的開支。

輝哥失去裝修散工的工作,做小販又被人充公貨物止蝕離場,受到親戚閒言閒語之下,妻女下堂求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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親戚閒言閒語滴水穿石 妻兒下堂求去變無家者

生活變得拮据,兩夫妻經常就孩子的事而吵得不可開交。輝哥最後當成無牌小販,靠着自己嫻熟的工藝造輛木頭車出來,寄望賣些小吃賺點收入。

然而現實很殘酷,輝哥成為小販搶了店主的生意。店主自然不忿繼而舉報,引來小販隊職員驅趕,每次捉到便充公所有物資,心情不好還會粗暴對待他。起初他還有空間做點買賣,但隨着驅趕的次數愈來愈頻密,最後入不敷支,輝哥只能止蝕離場。

家境每況愈下,每逢過時過節,總免不了要被問候幾句。眉精眼利的親戚又豈會放過此等好機會,左一句加鹽,右一句加醋,原本簡單溫馨的家便開始變味。因為金錢至上的社會會告訴親戚:有錢,你便是人中龍鳳,沒錢,你便是魚仔蝦毛。

或許是愛情的根基不夠牢固,或許是親戚的閒言閒語滴水穿石,或許是境況過於逼人,輝哥太太最終不勝壓力,想結束掉婚姻,亦不願輝哥再見兩個女兒。輝哥黯然地決定將公屋留給太太和兩個女兒,開展自己無家者的生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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目不識丁 淪爲被時代巨輪扔下的人

當社會的巨輪開始轉動時,總會遺下一批曾經在背後推動它向前滾的。作為草根階層,少讀幾年書的輝哥難以克服社會轉型帶來的挑戰,成為被時代遺下的一群。當香港漸漸轉成金融城市、國際大都會的同時,一群低學歷、依靠勞動爲生的工人卻無法享受成果,反被遺忘。而歷史總是如斯相似。根據全港無家者人口統計調查2021指出,香港近2年受新型肺炎疫情衝擊,經濟發展下滑,就業市場緊張,勞工失業情況嚴重,近6成無家者(58.3%)失業超過兩年以上。即使部分無家者有相應工作,但仍屬於低薪、低技術、零散化的工種,包括飲食/快餐/送外賣(19.9%)、清潔業(16.1%)、建造/地盤/裝修(14.9%)及交通/運輸/物流(13.0%)。他們缺乏相應學歷,要重新投入勞動市場,找到穩定的工作亦是相當困難。工資增長不高,無家者每月朝不保夕。收入中位數僅為8000元。加上私人市場的租金長時間高企不下。一般而言,首次租屋需要繳交俗稱「兩按一上」的基本租金,以月租4000元的劏房爲例,基本租金就至少12,000元,這對無家者而言根本是天荒夜談。缺乏一份穩定的工作,和無家有著不可分割的關係。

輝哥很快便選擇在北角糖水道天橋定居。擺擺地攤,賣賣紙皮,打打散工,生活還算過得去。閒時輝哥亦會為其他街友修理電器、搭建木屋,讓他們冬天有個地方容身。眨眼間,便幾個寒暑。可惜他一直未有能力離開天橋,找到一個遮風擋雨的地方。

再進修?有讀過夜校,有考過不同牌照,但目不識丁依然是個難題。人老了,學習能力也不及往時。

去社署?當然有。但無家者的生活飽受風吹雨打,難以保存紙本文件。文件不齊,社署職員即便想批,也得等你準備好。一來一回,當初的需求早已用別的方法解決了。

每當夜闌人靜,輝哥內心總是戚戚然。

「為何我努力築起一磚一瓦,推動社會發展,發展過後我卻被遺留下來?」

之後北角糖水道天橋大火,沖天火光映入眼簾。

家,又掉失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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重建一個家 再匍匐前行

雖然熊熊大火把破陋的「家」徹底燒毀,但同時也燃起了市民的關心。某夜,輝哥遇到同路舍的義工隊。領頭人是個外國人,口裏說着他聽不懂的語言,同時遞上溫水與食物。

經同行義工翻譯,輝哥認識到同路舍是幫助無家者的機構,對於本是街友又想幫助街友的輝哥而言,來同路舍無疑是最好的選擇。轉眼又數年過去,輝哥起初只是來修修電器,搬搬抬抬,認識一下其他街友。有幸同路舍得到社會各界的贊助,積小成多,聚沙成塔,開始建立起架構和提供更多元化的服務予無家者,輝哥現在此擔任全職助理,一展所長。平日協助中心營運與維修,閒時則協助街友適應無家者生活,偶爾則會掏出幾個小錢幫助有燃眉之急的街友。而靠著穩定薪金,輝哥也終於租借到一個可以安身立命的居所。

輝哥自知歲月不留人,遂再接再厲報考平安咭和保安牌照。在社工的協助下,他最終克服目不識丁的障礙,考獲上述兩張牌照,有助他日後尋找其他工作。

對於未來,輝哥不敢奢望太多,畢竟世事難料,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甚麼。但哪怕步伐再蹒跚,輝哥還是會一步一步走。或者他永遠無法追上時代的巨輪,但至少跟隨著巨輪輾過的痕跡踏步,他還是在向前走著。

要減少類似輝哥的個案,還望政府多關注低學歷、低技術勞工人士的就業需要,了解到他們並非不求上進的一群,而是在現實生活中求職時處處碰壁。當局可考慮增加低學歷、低技術勞工可以勝任的職位,同時回復租金按金津貼,以減輕無家者初上樓時的負擔,或提供讓無家者使用的低廉住宿服務,先讓他們脫離街頭露宿的狀況,重投社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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